養老金缺口有多大(上海抗議退休金不公平)
愛爾蘭詩人葉芝寫道,“當你老了,頭發花白,睡意昏沉/倦坐在爐邊,取下這本書來/慢慢讀著,追夢當年的眼神,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……”
現實沒有詩歌中的浪漫,當你老了,走不動了,你將如何養老?養老焦慮如野草般蔓延。
老年人說“最無助的時候,是你爸躺在地上,而你在通訊錄里”,中年人慨嘆“還沒躲過中年危機,養老焦慮已經襲來”,這屆年輕人“已經去考察養老院了”,玩起了《退休模擬器》游戲……
01
深度老齡化
伴隨中國加速進入老齡化社會,養老問題成為個人、家庭和國家面臨的嚴峻挑戰。作為超級人口大國,中國從“人口紅利”轉向“人口危機”。
一方面,中國老齡人口基數大、增速快。
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,我國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口達到2.64億人,超過日本總人口(1.26億人),占總人口的18.7%;其中,65歲及以上人口為19064萬人,占13.5%。2010—2020年,60歲及以上人口比重上升了5.44個百分點,65歲及以上人口上升了4.63個百分點,與上個十年相比,上升幅度分別提高了2.51和2.72個百分點。
預計在“十四五”時期,60周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將超過3億人,占總人口比例將超過20%,中國將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;2030年“八普”時60歲以上人口比例將超過25%,2040年“九普”時60歲以上人口比例將超過30%,2050年“十普”時60歲以上人口比例將超過35%,每5個人中就有2個是老年人!
“人口老齡化是社會發展的重要趨勢,也是今后較長一段時期我國的基本國情。”
02
少子化加劇
另一方面是中國生育率連年下降,少子化加劇。
《中國統計年鑒2021》顯示,2020年全國人口出生率為8.52‰,首次跌破1%,創1978年以來新低;人口自然增長率(出生率-死亡率)僅為1.45‰,增速創1960年以來新低。
根據聯合國《世界人口展望2019》對中國人口數量的預估,中預測假設2020年到2100年的總和生育率介于1.70—1.77,到本世紀末,中國總人口將下降到10.65億人;低預測假設2020年到2100年的總和生育率均為1.3左右,到本世紀末,中國人口將下降到6.84億人。
而事實上,中國總和生育率從1970年代之前的6左右,降至1990年的2左右,再降至2010年的1.5,2020年總和生育率僅為1.3,已經接近聯合國預測的總和生育率。
根據“低生育率陷阱”理論,當總和生育率降到1.5時,會進一步降低,再次提高生育率將會變得更加困難,因此隨著生育堆積效應逐漸消失、育齡婦女規模持續下滑、新一代年輕人觀念改變、撫養成本上升等,中國人口生育率還將進一步下滑。
03
養老金缺口不斷擴大
當老齡化撞上少子化,直接影響就是未來養老金支付壓力倍增和傳統家庭養老功能的弱化。就養老金而言,我國目前養老金模式是現收現付制,簡言之,在職年輕人交的養老金發給已退休的老年人。
因此,在職年輕人與退休老年人的結構平衡很關鍵,平衡好了才能循環下去。如果勞動年齡人口減少,意味著養老金繳納者減少,而養老金支出增加,社保收支矛盾就將急劇顯現。
事實上,中國勞動年齡人口(16—59歲)比例及規模分別在2010年、2013年見頂后下降,2010—2020年16—59歲人口占比下降6.79個百分點,減少了4000多萬人。
與之相反,伴隨現代醫療技術水平的進步,中國人口壽命不斷增加,高齡化趨勢愈發明顯。
2020年全國人均預期壽命為77.3歲,其中女性平均預期壽命從2010年的77.37歲提高到2015年的79.43歲,2020年進一步提高到80.88歲。到2050年,中國人均預期壽命將超過85歲。
“七普”數據也顯示,中國80歲及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為2.54%,比2010年提高了0.98個百分點;占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的比重為13.56%,比2010年上升了1.74個百分點;預計到2050年“十普”時,80歲及以上老年人將超過1億人!以2020年為例,在職繳費人和退休領取人的贍養比為2.57:1,養老保險基金收入44376億元,支出51301億元,當年收支缺口達6925億元。
據《中國養老金第三支柱研究報告》(2020年)預測,未來5—10年將產生8萬億—10萬億元的養老金缺口,而且會隨著時間推移進一步擴大。
04
家庭養老功能逐漸弱化
從家庭結構來看,近40年中國家庭戶規模呈持續下降態勢:從1982年的4.41人、1990年的3.96人、2000年的3.44人、2010年的3.10人到2020年的2.62人,中國家庭戶平均規模已降至3人以下。其原因一方面是家庭生育子女的數量減少,家庭出現了少子化趨勢,中國獨生子女家庭估計在2億左右。
另一方面是“不戀愛、不結婚、不生育”成為時代潮流,“三不”年輕人增多導致大量單身人口出現,目前我國單身人口規模達到2億多。結婚率日益走低,離婚率逐漸升高也可證明這一點。2013—2020年結婚登記對數從1347萬對的歷史高點持續下滑至813萬對,1987—2020年離婚登記對數從58萬對攀升至373萬對。
再加之,我國人口流動日趨頻繁、流動范圍擴大,家庭成員空間距離變大。在家戶規模小型化和家庭結構核心化的過程中,產生了大量的風險家庭、空巢家庭、獨居家庭和脆弱家庭。于是,這場史無前例的家庭變革浪潮,使得傳統的家庭養老功能——基于血親基礎上的代際反哺和親情贍養持續弱化。
如果說上述只是冷冰冰數據,那么真實的現實更為殘酷。我國失能失智老人超過4400萬人,預計到2030年和2050年,失能失智老人數量分別達6290萬人和9600萬人,而對失能(無法完成吃飯、穿衣、洗澡、如廁、室內走動、上下床中的至少一項)失智(如阿爾茨海默病)老人的照護壓力超乎想象。
平均1位失能老人需要3名家庭成員照護,預期接受照護的平均時長為4—8年,而且是全天候照護,堪稱“一人失能,全家失衡”;六七十歲的低齡老人子女忍受自身病痛、放棄晚年生活,去照顧八九十歲的高齡父母,日復一日地面對走失、失禁、褥瘡、暴躁、失憶等各種失能失智癥狀,身心極度疲勞,照護者與被照護者都處于絕望之中。
據不完全統計,在家庭照護群體中,有20%患有憂郁癥,65%有抑郁傾向,甚至一些家庭照護者在被絕望擊潰的瞬間,親手結束曾堅定守護的家人的生命。在全球老齡化程度最高的日本,2007—2014年間共發生“看護殺人”案件371起,平均每8天發生一起。
醫學人類學家、哈佛大學教授凱博文,曾照顧罹患阿爾茨海默癥妻子10年之久,不無感慨地說道“人類在相互照顧中得以生存,在這個人類從未面臨的新照護時代,可能要面對10年,甚至20年漫長的照護生涯,我們真的準備好了嗎?”
05
養老需求與能力不匹配
中國“未富先老”,沒有在養老上做好金錢準備,單憑養老金無力支付市場化的養老服務。
從總量上看,截至2021年第三季度,全國養老服務機構和設施總數為34萬個,床位817.2萬張,其中養老機構3.9萬個,床位499.7萬張;社區養老服務機構和設施30.1萬個,床位317.5萬張。
從結構上看,缺口與空置床位并存,一邊是公辦養老院“一床難求”,另一邊民辦養老院“一人難求”。
就全國而言,近4萬養老院、800多萬張床位,只有200多萬老人入住,意味著全國養老機構平均入住率只有25%,3/4的床位處于空置狀態;就北京而言,近20%的養老機構入住率不到20%,有50%的養老機構入住率不到50%,真正“一床難求”、入住率100%的養老機構只有49家,只占10%。
阻擋在面前的墻是支付能力,養老機構的收費標準遠遠超過大多數老人的經濟承受能力,畢竟2020年全國離退休人員的月均養老金在3350元左右。
以北京市為例,如果老人能夠自理,大概需要5000元/月的費用,才能排隊入住一個普通公辦養老院;如果后期出現失能,費用將上漲至1萬元。按照這個標準,北京市占70%月總收入在5000元以下的老人不具備進入養老機構的可能。
房企系、保險系的養老機構費用更為高昂,要實現“養老院自由”,攢夠200萬元再說。
以泰康養老為例,老人入住有兩種方式:繳納140萬—300萬元不等的押金,或者購買保險且累計保費超過200萬元。在獲得“門票”資格后,還需要根據戶型繳納金額不等的房間費(萬元以上),以及物業、保潔在內的月費等。更遑論,一個要賣保險,一個要買養老服務的錯位。
在險資系看來,養老院不過是面向高凈值客戶推銷大額保單的必要場景;而在消費者看來,養老院服務本身是否過硬才是打動他們付費的根本,看似雞同鴨講的銷售場景背后是國內多層次養老產品的市場空缺。
06
養老供給與需求脫節
不僅如此,一些養老機構一邊預售、預租養老床位,打著“投資養老”的旗號玩龐氏騙局;另一邊獲取政府大量補貼——新建一張養老床位補貼1萬元,改建一張床位補貼5000元,運營補貼160元/床/月。
預售型、預租型養老機構暴雷的案例比比皆是:2017年,湖南永州市老年公寓暴雷;2018年,上海大愛城項目暴雷,1940位老人的5.2億元資金蒸發;同年,上海康樂福養老院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;2019年,湖南愛之心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警方立案調查;2020年,江西中華情老年公寓暴雷;2021年初,湖南益陽養老院暴雷……
即便如愿住進了養老院,也并非完全如想象中那么美好,甚至有些觸目驚心。在中國巨大的養老需求、低水平的支付能力的結構性困境之下,部分養老院被視作一個收容場所,僅僅是維持著老人們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而已。
全國現有200多萬老人住在近4萬個養老院內,但是工作人員只有37萬人,37萬人中真正的護理員僅有20多萬人,持證人員僅數萬人。平均算下來,一個護理員要照護近10位老人,而且每天面對著“又臭又臟”的工作,以及社會意義上的歧視。
一方面,為了防范安全風險,也為了保證照護的效率,約束就成為養老院中通行的保護手段。從老人邁進養老院大門那刻起,他們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自由,也許還有尊嚴。隨著身體機能的衰減,他們的生活空間一點點縮小,最終被禁錮在一張床上。
另一方面,養老院也是一個殘酷的“江湖”,人性在這里暴露無遺,處于職業“鄙視鏈”底端的護工決定了老人將得到什么樣的服務。
07
人倫孝道的掙扎
更令人揪心的是,子女和老人都面臨人倫和心理上的掙扎和糾結。
一,在東方文化傳統中,“養兒防老”被視為一種道德上的責任,正所謂“百善孝為先”。對大部分老人而言,居家養老是首選,只有無兒無女的鰥寡老人才會在養老院度過余生。因此在去不去養老院的問題上,如處理不好,子女很容易跌落道德的泥潭,背上“不孝”的指責。
二,對老人而言,正如報告文學《老年悲歌》中所寫,“無論你年輕時容貌有多么的俊秀,身材有多么的好看,身體有多么的健康,等你老了,而且是正常的老,你必然要經歷一段你痛苦無望的時間段,在這個痛苦無望的時間段,每個人都要接受別人的照顧,才能活下去。”
然而,漫長的照護卻是一場消磨親情的拉鋸戰,雙方都高估了孝心的耐用度。北京大學人口研究所穆光宗教授對“孝道”有一個很現實的評價:“在現代社會,要做孝子非常不容易,成本非常高。老人病了,子女們24小時守在身邊幾乎不可能。因為競爭很激烈,時間是非常稀缺的資源。”
三,獨生子女享受著父母給予的全方位的愛,但當父母老去,帶來資產、時間、情感等交織的拷問。
大量80后、90后與父母身處異地,一邊是父母過著空巢老人的生活,“出門一把鎖,進門一盞燈,急難無人知”;另一邊是獨生子女面臨工作中的激烈競爭,隨時可能襲來各種父母養老困境,比如“父母突然病倒,該不該放棄工作回老家?”迷茫無助成為他們的常態。
當他們面臨重要決策時,沒有兄弟姐妹可商量,一個人的決定都可能關乎父母的生命或是余生的生活質量;當父母生病需要照顧,可能連個倒班的幫手都沒有。在豆瓣“獨生子女父母養老交流組織”小組里,至少有5萬個獨生子女在這里分享彼此的焦慮。